“不慌”(图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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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条窄窄的小巷,南北通着三条马路。当我的残疾车在里面穿行时,身旁只够一位行人或是一辆自行车通行。小巷的两旁,是一幢幢老旧的房屋。有时,在某个斜弄里,还会有主妇拎出如今少见的马桶。这条小巷位于上海的西区,巷外的马路,有美丽环抱的梧桐,有优雅洋气的建筑。巷内与巷外,宛如两个世界。
因为小巷离我家不远,为了缩短某个目的地,我常常穿行其间。当我的车一拐进这条小巷,周围的时空仿佛退后多年,不由自主引起许多回忆和遐想。
那一日,我正游走在自己的想象空间,来到一段有些坡度的路上,一边加紧转动我的手柄(我的残疾车可手摇脚踩),但速度仍然减慢不少。不想回头一看,正有一位老汉脚踩一辆*鱼车跟在我的后面,*鱼车上堆满了东西。我心里一阵发慌,连忙更加努力地蹬车向前,不想后面传来两个字:“不慌!”那是一句外地口音,我一下没有听懂,接着又是一句:“不慌!”回过头去,后面的老汉正朝我和蔼地点头,我一下子松了口气,听凭他在后面慢慢地跟,心里却是无比温暖。
平时在马路骑车时,尤其是车辆熙攘被挤在自行车道的一边时,不知遇上过多少次被抢道的经历。有时,因身旁太拥挤,抢道不成,也会听到背后催促甚而谩骂的声音。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温和的“不慌”。那是一位十足的乡下老汉,到城里来运东西,憨厚的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。
此后,再走这条小巷,除了遐想,又增添了耳畔这两个温暖的字眼。不意前些天,又一次遇到这样的一辆车,这回是迎面撞见,全然陌生的另一位乡下人。他居然远远地停在前面,等待我慢慢前行,一点儿也不着急。当我与他交叉而过时,我向他道谢,他却摇摇头,表示完全不必言谢。
在我的日常生活中,因为我的残疾,常常会与他人触碰,从而生出许多感慨,感慨人的文明素质。我曾经为在斜坡上行时得到陌生老外的一臂之力而感动,也曾为等待在超市门口,为我开门的异国男孩而喜悦。我去商场购物,曾被保安领班恶狠狠地拦在门口,甚至有一回,我想进入某大楼大厅走道,去自动取款机前取款,竟遭到无礼拒绝。这一切,也是在美丽的西区发生的事。
回想四十年前,因为那场众所周知的浩劫,正在大学求学的我,再也无法挤上拥挤成沙丁鱼罐头般的公交车回家,只能靠自己的双脚,踩动自己的三轮车,从上海的东北区,迢迢横跨至西区。从虹口过来,一路必过一座大桥,经过比较,认定泥城桥的坡度更为平坦。即便如此,我也无论如何不能靠一己之力,翻过这座桥去。然而,令我满心喜悦的是,每回到了关键之时,都会有陌生人的一臂之力前来助我,一直把我推到大桥顶端,临了还要嘱咐我下桥小心。在那充满痛苦无望的年代,这种人性的自然流露给予我内心无比温暖。
在回忆的海洋中,确实保留着许多温馨的往事。比如,大学求学期间,不知是谁,在我夜间停放在走廊的残疾车上,装上两只牢固的铁钩,供我安放拐杖。又比如,一次猛冲下桥后,发现插在车后的拐杖不见了,正在回头,已见有人笑眯眯朝我走来,手里举着的正是我失落的拐杖。还有,当站在高高无扶手的台阶前,发愁无法攀登时,会有人主动送上强健的臂膀,更当车子在马路上不慎侧翻,会有人立即跑上前来给予扶助……
前几日,去银行取款,拿到的号码前还有许多人。我因为一坐一起比较困难,故靠在一边等待。银行里的人川流不息,保安领班就在身旁,等了许久,忽然一位黝黑皮肤的外籍小伙走近前来,手心平摊着他的号码,用蹩脚的中文要与我交换。我抬头一看,正是进门时主动帮助我开门的人。银行的门很沉,我使劲推,正是他在里面为我拉开。那么,因为我比他晚到,所以他要把自己稍前的号码换给我,让我少等一会儿。我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事,这好像是银行工作人员才应该关心的。我望着他,犹豫着,他或许也觉得此举有点唐突,手慢慢垂了下来,我这才摸出我的号牌。办完事,离开前,我忍不住对他说:“这么多的人,还有工作人员,唯有你做出此举,我非常感动,谢谢!”
我所遇到的,无论年老年少,无论乡下人还是外国人,无论有文化还是无文化,他们都是陌生人,而他们具有的助人的文明理念,是共通的。
所以,那句带着外地口音的“不慌”,伴随着憨厚淳朴的笑脸,始终沉淀在我的心里。
作者:章洁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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